上次朋友圈里说构桃,晏增留言,让“下一步再说说构皮纸,用它做的纸是 的纸!”可惜自后,汛情疫情不断,完全没了写东西的心思,只能一直放着。近段时间新楼开会,总顺道去道乐兄照片上的那条槐树小路转转,却意外发现小路西侧长满了构树,两三米高,密密麻麻,直到围墙边,形成了一道浓郁的屏障,颇有些我幼时屋后山边的感觉。
这又让我想起晏增兄的安排,终于决定坐下来,继续写点构树的那些事情。晏增兄是我高中同班,如今供职于省农科院做研究,正宗的科班又浸淫多年,自不是我这半调子能比的。好在我只是随笔写写,想到哪是哪,完全不用顾忌内容是否专业、真实,就好像前段某人问我,为啥构树叶子有些有裂口,有些是完整的。我信口回答可能雌雄异株的原因。可是下来查了才知道,这和雌雄异株没一点关系,只是构树叶的不同形态,基因和环境共同造成的。光照好、土壤肥、病虫少的环境,它就完整,反之就会长出裂口。而且裂口也不一样,规律是环境越差,裂口就越大,有的只有一个角儿,有些则两缘对称性的,甚至占了三分之一面积,这有点像古代的剪边钱,缺斤短两,却好歹是一片叶子,保证了基本功能,想来这也是物种竞争的需要,如我们的父兄辈,在食不果腹的年代长大,生存是 要义,有些人会遗留些不太好的习惯和毛病,除了理解,不应有其它的鄙视。据说构树叶上出现裂口,还有一个用处是欺骗虫子,过来一看,已经被别的虫子啃过了,出于领地原则,就不在这儿产卵,另寻它处,我不知道这说法是否真实,想想它既然能做饲料,却很少生虫,想来也有些道理。
说起构皮纸,我其实对造纸没什么概念,小时候学校附近有一家,却是拿回收的废纸重造,产出的也是祭祀用的*烧纸,工艺非常简单粗糙,后来因为污染被取缔了。 次见到构皮造纸是在05年前后,去西安,沣水河边有个叫北张村的,据说曾是东汉蔡伦实验造纸的地方,也是唐朝的“御纸房”,至今仍保留着传统造纸的技法。那次去西安是为看望在他们高新区挂职的存飙兄和瑞华兄,开车,到了很晚,直接去老孙家泡馍,提了一箱西凤大曲,然后主宾皆醉。我不善酒,没喝,第二天起来,他们还在沉睡,我也不敢走远,就问有什么独特的去处。前台想了很久,得知大雁塔古城墙芙蓉园之类的都去过,就推荐了北张村,说可以去看看传统造纸,还有老戏台、古牌坊,刚开始申报非遗,应该挺好的,关键是近。我就给他们留了言,出门打车,直奔过去。
北张村属长安区兴隆乡,那时候长安刚刚撤县建区,兴隆乡要到18年才被高新区托管,所以在当时,感觉很偏僻,挺远的,甚至让我以为被出租车兜了圈子。但是到了村里,还是挺震撼的,这是我见过 的村子,据说人口超万。但我去的时候,并没有见到户户造纸的“盛况”,除了南北戏楼外,也就是典型中西部城市近郊村庄的样子,我挨家问过去,找到几家,也都是用回收纸造烧纸,很是失望。 在村民指引下,终于找到一户造麻纸的作坊,院子很大,砌了个大池子,里面是水和纸浆,有人将纸浆均匀平摊在竹帘上,将竹帘捞起,再送去压干水分,也有人把压干水分的纸张一一裱在墙上晾晒,或者把晒干的纸揭下来,叠好、切边、打包。场面很忙,但总体来说,规模很小,并没有纸厂的样子,彻彻底底一个小作坊,成品也不像市场上的纸那么漂亮,有些土旧朴实,薄而不匀,像我们小时用的作业本纸,放在今天可能会卖个好价钱,但那个年代,受众范围肯定小的可怜。
那年头参观的人很少,就我一个闲人,所以随便看,随便问,干活的人也不烦,甚至有个男人主动给我介绍他们村的历史,说目前只有他家能做麻纸,因为只有他父亲懂得打浆技术。我想看打浆,他挠挠头,苦笑说现在并不能持续生产,有人订货才会开工,这批的打浆工序已经完了。果然这样,传统技法大多举步维艰,要等十年后才能迎来春天,只是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坚持到那时。
走的时候,那人送了我一个手提纸袋,上面印了巨大的“蔡伦传人”“七十二道手工工艺”等等很多文字,有点像当时的街头广告,袋里装了几张纸,白*两色,并非整张,而是裁成了A4大小,据他说是申报非物质文化保护项目用的。我看纸袋的下方印了一行字,“长安楮皮纸,传承两千年”。“楮”字不知道咋读,他说念“楚”,秦岭上盛产的一种树木,树皮是 的造纸材料,我没在他那儿看见楮皮,但当时也没在意。
某次读《诗经》,在《小雅鹤鸣》篇,有“乐彼之园,爰有树檀,其下维榖”,其下注释,“榖,树木名,即楮树,又名构树。”我才恍然,原来楮树、构树和谷树竟然是同一东西,就是我小时屋后山边的那一蓬蓬杂木。
而之所以知道谷树,是因为看水浒的时候,喜欢记人物的诨名,其中武大郎因为矮丑,被乡人取名“三寸丁谷树皮”(第二十四回),“三寸丁”好理解,很多地方都这么鄙视矮人,“谷树皮”我一直以为是谐音,河南就管皱巴的皮肤叫“苦楚皮”,隔壁山东转转调儿想来也能理解。谁知道“谷树皮”竟然说的是构皮,想来那武大郎也确实够丑陋的了,只是那么多难看的树皮为啥单单选构树?《毛诗》注解,“榖,恶木也。”原来早早就是给定性了的,后者也只能人云亦云,完全不顾树的感受了,好在树也没啥感受,只是一部《水浒》,污了两人千年,连翻案的机会都没有。而此类恶事,至今仍然天天发生,污人愉己,借机出名,不知道何时才能被彻底扼制干净。
说起谷树,又有一事。其实“谷”字繁体是“穀”,跟榖树的“榖”还是有区别的,前者为“禾”,后者为“木”,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,想来是将错就错吧,千年以来,此类事情多了去了。“穀”字还有一写法为“糓”,这两个才是谷物的总称,而“谷”字原义只有山谷,简化的时候才当了“穀”的小弟。
越扯越远,再回到构皮造纸。中国传统纸张分宣纸、麻纸和竹纸,构皮纸属于麻纸,麻纸厚度介于宣、竹之间,原材料很杂,布头、棉麻、稻草、树皮都可制浆,所以价格就便宜很多,分布和应用也最广,其中以构皮纸和桑皮纸为优,后汉晋唐,大多书法绘画都用的白麻纸,宋元以后才逐渐被宣纸代替,如果《兰亭序》原稿犹存,想来也是麻纸的。
为避免再出前面的那种想当然,以上这段我求证了北京的庆云兄,他从事古籍鉴定30多年,说麻纸已经成为古籍的重要依据,现在造假很难,因为虽有遗产复苏,但工艺已经很粗糙了,远没有当年的精美和细密。这让我想起清凉寺外的那些天青色,希望他们能耐着性子,把失去的找回来,而不要抱着土疙瘩到处显摆,说宋徽宗喜欢的就是这个东西。
风和日煦,茶色正俨,啰嗦了些许文字,连例行午休都忘了。
(以上都是手机片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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